第三节 政党与领袖的一致性

  前文有述,在与党内敌对分子作斗争的过程中,劳工运动领袖所采取的策略和态度,与“资产阶级”政府对付其“颠覆分子”时的策略和态度几乎毫无二致。他们所使用的术语只要稍事修正,就表现出两个方面的一致性:对反对派施以相同的指控,并以相同的理由维护现存秩序。对劳工领袖来说,自己这样做是为了党的生存,而对资产阶级来说,则是为了保卫国家。在确定人与事、个人与集体的关系时,两者在观念上,均表现得相当含混。德国社会党官员身上所表现出的威权气质(这是每个强大组织所必然具有的)与德意志帝国统治者有着惊人的相似。威廉二世就劝告那些“心怀不满者”——即他的臣民中那些对帝国内的一切吹毛求疵的人——统统滚蛋;倍倍尔曾呼吁,应当及时且一劳永逸地清除党内那些顽固不化的反对者和异己分子,他认为,如果反对派对党的执委会的处事方式表示不满,那最好将他们“扫地出门”。一个是志愿组织(政党),人们可以自由进出;而另一个则是强制性组织(国家),人们从一出生便不得不从属于它。除了这一区別外,我们找不到任何其他区别。

  也许可以这样说,对于政党领袖来说,只要他性格开朗率直,他的思想和言行与太阳王便无不同,党就是我也会成为他的口头禅。

  政党官僚将自己与组织完全等同,同时将个人利益和组织利益完全混淆。在他们看来,任何对党的中肯批评都是对他个人的冒犯。这正是为什么所有党的领袖无法以平和、公正的态度对待那些反对派的批评的真正原因。他宣称自己遭到了人身攻击一这样做部分是为了维护某种高尚的信仰,但部分却是为了转移斗争视线而蓄意为之——以便将自己打扮成一个遭到无端攻击的受害者,从而在大众心目中激起对反对者的厌恶情绪,大众会认为,这些反对者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出于个人恩怨而已。另一方面,如果领袖本人遭到攻击,他首先关心的事就是让这种攻击的矛头指向全党。这样做不仅是出于策略上的考虑,即确保党组织对他的支持,并以人数上的优势压倒对手;而且因为只有这样,他就将自己作为整个党组织的真正代表。这不仅是某种盲目的异想天开的结果,而且出于某种坚定的信仰,纳恰耶夫(Netchajeff)认为,革命者有营私舞弊、坑蒙拐骗、巧取豪夺的权利,而且,只要认为有必要,还可以彻底消灭那些对他的手段与目标持有异议的人,因为在革命者看来,这些反对者只不过是些阴谋家(chaira Conspiration)罢了。他的惟一目标就是确保他个人观念的胜利,而不考虑对人本身的尊重——革命就是我自己!针对这一思维逻辑,巴枯宁曾提出了令人信服的批评,他指出,纳恰耶夫之所以会这样说,其潜在的根源在于他个人那种无意识但却令人不齿的个人野心。

  领袖的专断倾向不仅源自其对权力贪欲、毫无节制的利己心,而且往往出于他们对自己所持守价值和献身于共同事业的执著信念。在履行其职能过程中,越是执著和高效的官僚机构,越是专制。角沃尔夫冈•海涅(Wolfgang Heine)的话说就是我们党的官员廉洁、高效,热衷于伟大事业,这些已经足以防止党内独裁统治的出现。这就使得任何形式的反对意见失去了意义。那些办事高效、为公共利益无私奉献的官员和那些有幸成为党的领袖的人一样,对自己地位的重要性了然于心。与其他人相比,他们更倾向于将一切在自己看来适当的视为亘古不变的规律,更倾向于以公共利益的名义压制不同意见,这就对党的健康成长产生了不利影响。”同样,像德意志帝国那些出色、廉洁的国家官员,他们过分地论事不论人,部分是出于他们作为官员的良知和对自己职责的忠诚。在这类官僚机构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倾向于认为,对自己个人的攻击也就是对整个国家的冒犯。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们将如同一个手上的五个手指那样紧密团结起来。每个人都将

  自己视为整个国家之一部分的代表,对任何其他部分权威的削弱同样也将使自己蒙受损害。而且,官员们往往会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比大众自己更了解他们的真正需要。就个别情形而言,这种看法也许有道理,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只不过是一种狂妄自大。勿庸置疑,与国家官员相较,党务官员较少可能陷入陈腐僵化。因为在多数情况下,在公开场合发表演讲使得他们能够与大众保持某种程度上的联系。但另一方面,对掌声和荣誉的追求也常常助长了他们的虚荣心。

  在任何形式的组织中,只要寡头体制得到充分发展,领袖们不仅将自己融于党的各项规章制度,甚至将党的性质完全内化,这种现象无论是在政党组织中还是在国家组织中均屡见不鲜。在德国工会组织中,当领袖与普通工会会员就罢工权利发生争执时,领袖们始终坚持认为,无论从道义上还是从法律上讲,这一方面的决定权都应掌握在他们自己手里,因为正是他们为工人罢工提供了经济上的保证。这正是寡头思维方式作用的结果。这一思维方式必然导致彻底背离真正的民主原则。在热那亚,随着该市无产阶级组织力量不断壮大,劳工领袖的个人影响也得到相应的增强(paripassu)。由于得到同志们的高度信任,使得他的权力范围得到最大限度的扩展,并占据了党组织中许多职位。这样,他代表工人与资产阶级接触,处理相关事务,在维护工人利益的同时,中饱私囊,而且认为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